海棠书屋 > 都市小说 > 应许之期 > 正文 第52页
    回头一看,是宋珂。

    “你别去,我去。”

    连外套都没有穿,宋珂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,但表情却是异于常人的冷静。眼见水就要没过车顶,他想也不想就从马路边翻下去,沿礁石手脚并用地往河边爬。

    “小心啊!”

    陈念竭力的嘶喊传到耳边,跟清寒的冷风一起。宋珂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。

    爬到河边,他脱了鞋扎进去,刺骨的河水立刻打湿全身。水温连零度都不到,整个人犹如钻进冰窟窿中,无数小针肆无忌惮地扎进皮肤毛孔,寒冷又疼痛的感觉顿时在全身蔓延开来。

    河里的车越发下沉,起初还能看到后视镜,现在连天窗都没入水中。游到副驾他往里探看,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。翻车过程中车身撞到礁石已经变形,车头向内挤压呈一个凹进的角度,两边气囊通通撞出。

    “陈觉!陈觉!”

    喊声当然不可能传下水去,但他拼尽全力砰砰地拍砸玻璃,试图叫醒在里面昏迷不醒的陈觉。可上天似乎有意跟他开玩笑,先恢复意识的不是陈觉,而是近侧伤势较轻的钟文亭。

    隔着玻璃钟文亭惊恐地睁大眼,口型一刻不停地喊救命,双手拼命向外推车门只是无济于事。

    宋珂用手势示意他退后,然后举起石块狠砸车窗!只听砰砰几声,玻璃从四个角完全裂开。钟文亭躲闪不及脸上扎进碎屑,可他连血都顾不上擦,挤出气囊后立刻蹬出水面大口换气,一时间水面上只有他呼哧呼哧的喘息声。

    差一点就死在水里了……

    喘够了气,他心有余悸地扭头,周围却没有宋珂的身影。

    人呢?沉下去了?

    正在发怵的时候,水下忽然又传来砰砰的敲击声。钟文亭钻到水里一看,身体顿时重重打了个寒战。

    或许是因为陈觉身体冻僵了,腿被卡在气囊跟仪表盘中间拔不出来,宋珂竟然赤手空拳在砸方向盘。他脸颊如同苍冰,双手却满是鲜血,胸前的水都是淡淡的红色。他甚至像是已经没有感觉了,只是凭着一口气很执着地想要救出陈觉,一举一动全靠本能。

    钟文亭咬牙游过去,还没近身就已经冷得坚持不住,只好浮在水面上颤着牙问:“怎么、怎么样?还有救吗?”

    也想去试着帮忙,可是双手僵得像木条一样,内心更是充满对死亡的恐惧。半晌见宋珂没有回答,他磕磕巴巴地喊:“快走吧,别管他了,生死有命。”

    水下浮起一小串气泡,那是宋珂肺里的空气被向外挤压,身体缺氧的前兆。很快宋珂腿一蹬,迅速浮起来喘息了两口气。出于感激,钟文亭用冻僵的手指轻碰他:“快、快走吧,真的,再这样下去——”

    “滚开!”宋珂嗓音里满是绝望的坚持。

    他嘴唇发乌,脸色也愈发脆弱苍白,可是这样声嘶力竭地喝斥一声,仍旧让钟文亭无地自容。那一刻钟文亭忽然意识到,也许宋珂跟陈觉,他们两个死也会死在一起。

    风穿过山涧,树丛沙沙轻响,水下却只有拼命砸车的声音。短短一两分钟宋珂硬是用手里那一小块石头砸穿了前面的挡板,砸掉了方向盘。感觉坚持不住他就浮上去呼吸两口气,然后又一个猛子扎进水下,来回两三趟,终于硬生生将人从车里拖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陈觉?陈觉!”

    就在离开水底的那一刹那,陈觉忽然急促地呛咳了几声。宋珂明知道他这是在车里呛了水,肺部接触到空气才会这样,听到咳嗽声却还是几乎落泪。剩下一点体力还要咬紧牙关带着陈觉往岸边游,最后跟陈念一起将人拖到岸上时,他肺里呛吸的全是血沫的腥甜。

    “哥、哥?!”

    “陈觉?”

    顾不上手上的伤,甚至顾不上喘匀气,宋珂把人平放在腿上,冰凉的河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,一滴滴落到陈觉脸上。

    “陈觉醒醒!”

    “陈觉?”

    没有反应。

    陈念在一旁吓得快要离魂,用力摇晃昏迷不醒的哥哥。宋珂一点办法也想不出了,要等救护车,是要等救护车,可是心里几乎觉得已经失去陈觉,情急之下居然俯身去为陈觉做人工呼吸。

    其实根本没学过,只会一口接一口地渡气。贴上唇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个傻瓜,一个山穷水尽、走投无路的傻瓜,也来不及去想陈觉会不会突然醒过来,只知道笨拙地喊“陈觉”,笨拙地握紧陈觉冻僵的手,心脏急得忘了跳动,耳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……

    直到某一刻,手指被人无力地回握。

    “陈觉——”

    仓皇地松开唇,虎口却被人掐紧。两只冰凉的手握在一起,十指交缠,紧扣,奇异又莫名的温暖。

    就这么一刹那,忽然感到心脏猛烈的跳动,感到劫后余生和失而复得。

    陈觉也感觉到了。

    他面颊冻得无知无觉,眼皮睁不开,唇上的触感却格外清晰。也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,克制却急切,也知道身体被人紧紧抱着,皮肤在回暖,五脏六腑却仿佛没有重量,大脑像是摆在广场中央的一台放映机,黑暗中,凭空闪过几个并不流畅的画面。

    都说濒死时人会看到印象至深的画面。所谓印象至深,即使不荡气回肠,也应当不同凡响吧?

    他没有。

    --